200元起步到如今公司年毛利500萬元

重慶晚報記者 彭光瑞 首席記者 冉文 攝影報道

“棒棒……”

“來咯……”

對于土生土長的重慶人來說，即使是在紙面上看到這幾個字，也一定會在腦海中響起一個音調起伏、韻味悠長的聲音。一聲棒棒，仿佛能喊出20多年前山城棒棒軍在重慶碼頭上的魂魄。

劉曉蕭便曾經(jīng)是山城百萬棒棒軍的一員。

時代變遷，肩扛一米長的扁擔，手拿青色尼龍繩的棒棒們已淡出我們的視線。但金絲眼鏡、西裝傍身的劉曉蕭，卻帶著他的棒棒軍公司，把老本行干得風生水起。

“靠力氣吃飯，不丟人！”

5月18日下午2點，經(jīng)緯大道源中源酒店露天茶桌中，“重慶棒棒軍(集團)服務有限公司”20周年答謝會的紅色橫幅格外顯眼。40多名統(tǒng)一身著紅衣的員工，在答謝會上玩得興致正高。

劉曉蕭沒那么清閑，來往招呼著陸續(xù)到場的客人。這些客人，都是曾經(jīng)幫助過他的朋友和恩人。

熟悉的朋友，不同的故事，以及擺不完的龍門陣，似乎讓他回到了20多年前解放碑的背街小巷中。幾句簡單的寒暄，他打開了話匣子。

劉曉蕭來重慶完全是個意外。上世紀90年代初，進城務工代替了守著一畝三分地看天吃飯，成為農(nóng)村青年的主流，自貢市富順縣農(nóng)民劉曉蕭也不例外。但與身邊很多進城下力的人不同，劉曉蕭曾通過自考取得原西南師范大學漢語言文學專業(yè)?？飘厴I(yè)證，他的初衷是要到城里圓一個文學夢。1992年春節(jié)，他托人擔保從鎮(zhèn)政府借到200多元路費，毅然走出老家。最初的目的地是廣州，但他似乎低估了上世紀90年代春運的火爆。從四川借道重慶后，劉曉蕭排了整整3天的隊，卻始終未能買到開往廣州的火車票。身上的路費，已所剩無幾。

“到不了廣州了?！眲允捳f，他想到有一位表哥正在重慶一家工廠打工，走投無路的他只能在重慶住下。

表哥的宿舍在渝中區(qū)七星崗，僅能讓劉曉蕭暫住幾天，他需要自謀生路。那時，七星崗住宅多，居民多，有農(nóng)夫用扁擔挑著小菜當街售賣，劉曉蕭摸了摸口袋，還剩12元，正好能做這樣的買賣。

于是，他和附近菜農(nóng)套近乎，弄清進貨渠道，準備大干一場。為了不錯過進貨時機，他晚上悄悄在一輛運菜的貨車貨箱中睡了一夜，一大早便搭著順風車到了農(nóng)貿市場。用身上的錢買了一挑芹菜，樂滋滋地挑回七星崗當起菜販子。

“每天幾元錢收入，除了吃飯住宿，一點剩的都沒有?！眲允挼牟素溕闹挥幸荒辏?992年年底，因為賣菜時與人發(fā)生糾紛，瘦小的劉曉蕭帶著唯一的扁擔逃了。他說，惹不起，躲得起。這時，他的口袋里只有10元錢。

“不要賣菜了，來當棒棒嘛。你有扁擔，買兩根索索(繩子)就可以開工了?！痹俅蚊媾R身無分文窘境，劉曉蕭得到了幾個棒棒老鄉(xiāng)的指點。他心一橫，用幾角錢買了兩根粗尼龍繩，系在扁擔兩頭，站到了街邊。

“靠力氣吃飯，不丟人！”劉曉蕭對自己說。

“我也許是最差勁的棒棒之一”

滿是泥灰的青色勞動布外套，配上一雙解放鞋，皺紋滿臉、精瘦身材……如果按照棒棒的經(jīng)典形象來衡量，劉曉蕭并不合格——高度近視加上嚴重的眼疾，讓原本就瘦弱的他更添了一份病懨懨的氣質。

“我也許是最差勁的棒棒之一。”劉曉蕭回憶中的棒棒生涯，充滿苦澀。

那時的棒棒來生意時，顧主通常連個像樣的稱呼都不會給，棒棒、挑挑、農(nóng)民……隨意喊，讀過書的劉曉蕭似乎聽得出其中的話外音。

有一次，劉曉蕭和另一個棒棒接到從七星崗挑家具到桂花園的活兒。說好一個人給2元報酬，結果到了目的地，顧主卻要求他們把東西挑上7樓。

上7樓太惱火了，能不能加點錢？劉曉蕭試探性地詢問，換來的是顧主的威脅，不挑上樓就不給錢。為了2元工錢，他硬是咬著牙把家具搬上了樓。

“吃不下苦就過不下去?！眲允捀嬖V重慶晚報記者，那時顧主一看他的身板，經(jīng)常轉頭就走，瞬間被其他人搶走生意。一年多時間里，他吃了上頓沒下頓，連房租都交不起。

他還記得，有一次實在交不出房租，大半夜偷偷把被子從窗戶丟出來，跳窗逃走，“很難堪，也很無奈?！?/p>

“放到今天，我也算是網(wǎng)紅”

“劉曉蕭的文章又上報了！”

“不得了，看不出來還是個才子?！?/p>

……

1994年4月的一天，重慶晚報副刊刊登了劉曉蕭一篇描寫棒棒生活的散文。幾天后，他又在重慶晚報副刊發(fā)表了兩首詩歌。

幾篇文章刊發(fā)后，得知作者竟是一個棒棒，立刻在重慶引起不小的反響。不少讀者打電話到重慶晚報打聽他的聯(lián)系方式，還有人給他寄錢寄物，甚至有單位直接給他發(fā)出聘用邀請。

身邊出了“作家”的消息，很快也在七星崗附近的棒棒圈子傳了個遍。但劉曉蕭知道，報紙上這短短幾篇文章，有多么來之不易。

“我走的每一步，似乎都有貴人相助，她是第一個。”劉曉蕭口中的她姓童，1994年，她是一家音響公司負責人。劉曉蕭偶然接了她所在公司的搬運工作，閑聊時，他說起了自己的文學夢。

令劉曉蕭意外的是，童女士竟被他打動，當即就給公司領導說明了情況，希望幫他安排一份工作?！爱敃r以為她開玩笑。”劉曉蕭說，第二天，他真的被這家公司錄取，成了庫管員。

由于這里多是女工，童女士還特意在倉庫旁邊專門安排了一個房間讓他住下。

“有了住處，我才有條件寫文章?！彼坪跣疫\和夢想都會眷顧有準備的人，就在這個倉庫旁邊的小屋中，劉曉蕭寫出了自己第一篇在報刊上發(fā)表的文章，因為棒棒特殊身份的反差，讓他名聲大噪。

“那時候互聯(lián)網(wǎng)不發(fā)達，放到今天，我也算是網(wǎng)紅?！眲允捳f，有點小名氣后，讓他信心倍增，1994年至1998間，他進過企業(yè)，當過保安，期間一直堅持寫作，陸續(xù)在重慶晚報等市級報刊發(fā)表近百篇散文和詩歌。

“這個時候，我遇到了‘中國好房東’?！眲允捳f，報紙上的豆腐塊，并未改變他的經(jīng)濟狀況，隨后幾年，他一直租住在渝中區(qū)枇杷山附近的一處房子里。

18日那天，房東張小中夫婦也被邀請到了周年慶答謝會現(xiàn)場。劉曉蕭說，那時出租屋里住了近10個棒棒，但張小中夫婦唯獨對他特別關照。張小中自己的經(jīng)濟條件并不寬裕，但只要吃好的，都會算上劉曉蕭一份。張小中還特意給他買了臺燈，特許他晚上可以不熄燈，隨時寫作。

“覺得他不容易，就想幫他一把?！睆埿≈懈嬖V重慶晚報記者，那時劉曉蕭每天只吃一個燒餅，喝一點涼水，但每晚堅持寫作，他們夫妻都被這個弟娃兒的精神所打動，只想給他力所能及的幫助。

張小中夫婦對劉曉蕭的關照，實際上也得到了回報。那時，張小中的兒子還在讀初中，劉曉蕭輔導他寫過的文章，很快也在重慶晚報副刊上發(fā)表，讓孩子得意了半天。

“兒子至今都特別尊重他。”張小中說，現(xiàn)在兒子很爭氣，已經(jīng)研究生畢業(yè)做了醫(yī)生，想起來，這和兒子小時候受劉曉蕭的影響關系不小。

“這2萬元的情，比現(xiàn)在的500萬元還大”

1998年5月18日，重慶市第五十中學門口的街道上鑼鼓喧天，圍觀群眾把街道堵了個水泄不通，各路媒體也是長槍短炮候場。當天上午，隨著《山城棒棒軍》中梅老坎扮演者龐祖云的剪刀落下，重慶山城棒棒軍公司正式成立。

這一天，是劉曉蕭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次轉折。

1997年，隨著電視劇《山城棒棒軍》的火爆，棒棒成了重慶最受關注、也是最為特殊的群體之一。曾經(jīng)身為棒棒的劉曉蕭，有了與旁人不同的想法。

“那時的棒棒被個別人看不起，自身的缺點也很多?！眲允捳f，從他的經(jīng)歷發(fā)現(xiàn)，一方面棒棒由于職業(yè)的特殊性，被個別城市人看輕。另一方面，由于文化低、素質低，不少棒棒自身問題不少，包括不講誠信、坑蒙顧主，砸了棒棒的招牌，導致惡性循環(huán)。

能不能讓棒棒們抱個團，堅持誠信經(jīng)營，讓大家的飯碗更穩(wěn)當呢？劉曉蕭萌生了開公司的想法。

開公司需要錢，但劉曉蕭并沒有什么積蓄。他把想法告知身邊的朋友后，意外得到很多人的支持。“多點少點大家都在幫我籌錢?！眲允挐M懷感激地回憶起，自貢作協(xié)的朋友趙邦倫二話不說，幫他在老家貸款2萬元，實際上他們之前僅見過兩次面，“這2萬元的情，比現(xiàn)在的500萬元還大?！?/p>

拿著2萬多元，劉曉蕭與兩個股東一起，計劃成立棒棒軍公司。劉曉蕭說，開業(yè)前，他通過別人介紹找到了龐祖云，希望他給公司開業(yè)剪彩。說明來意后，對方大度地表示：“我曉得你，這個事情我一定支持，分文不取。”于是，便有了開業(yè)時的那一幕。

從站街轉移到了網(wǎng)絡

“棒棒要開好一家公司，沒有想象中容易?！眲允捳f，公司3個股東沒有經(jīng)營企業(yè)的經(jīng)驗。1998年公司成立之后，公司完全沒有做任何宣傳，憑借棒棒軍的招牌在運營。到1999年底，公司業(yè)務僅能維持基本開支，絲毫沒有盈余。

“我們的資金基本上都是借來的，拖不起。”劉曉蕭說，一方面，3個股東在公司經(jīng)營上發(fā)生分歧。另一方面，到期的債務讓很多債主找上門來。眼看著棒棒軍公司在成立一年多后，就面臨破產(chǎn)。

就在這時，劉曉蕭又遇到一位貴人。時任自貢市富順縣副縣長王孝謙以私人名義給他做了擔保。

“能不能給劉曉蕭2年時間，到時候如果還不上錢，你們找我還。”18日那天也在答謝會現(xiàn)場的王孝謙回憶，自己當時的確是拍著胸脯給他做了擔保，因為劉曉蕭的努力讓他感動。同時，他相信棒棒軍公司是一種整合勞動力資源走向市場的創(chuàng)新舉措，短暫的困難是可以克服的，作為老鄉(xiāng)他要盡力支持他。為此，他還專門給劉曉蕭做過一面錦旗：為山城人民服務，給家鄉(xiāng)人民爭光。

王孝謙的擔保讓公司暫時渡過難關，但并未一飛沖天。劉曉蕭帶著手下的幾個棒棒，艱難地維持著公司的生存。

2001年，因為在幫助客戶搬家時物品受損，客戶要求的賠償很高，公司員工和客戶發(fā)生嚴重沖突，最后雙方被扭送到派出所?！靶耐窗。菚r候扣我?guī)资X都是掏心窩子的心痛?！钡珓允捛宄@樣的事情不能再繼續(xù)發(fā)生，否則自己給棒棒軍定下的用口碑吸引客戶的策略，將無法實現(xiàn)。

這以后，劉曉蕭開始竭力讓公司正規(guī)化，上門查探清楚再簽合同、報價，成了公司鐵打不動的規(guī)矩。2001年之后，公司逐步走上正軌。2005年，劉曉蕭終于把所有的欠款還清。

逐漸有了充裕的流動資金，劉曉蕭把業(yè)務拓展到家電安裝、維修行業(yè)，由于口碑較好，棒棒軍公司的業(yè)務也越來越穩(wěn)定。

2010年后，隨著國內經(jīng)濟環(huán)境的變化和勞動力供給方式的轉型，重慶街頭的棒棒越來越少，但劉曉蕭的棒棒軍公司卻穩(wěn)穩(wěn)地生存下來。如今，他們在重慶搬家行業(yè)相關企業(yè)中位列前茅，擁有15臺貨車，固定人員40人以上，一年毛利潤500萬元左右。劉曉蕭也真的由一個棒棒，轉身成了貨真價實的企業(yè)老總。

劉曉蕭告訴重慶晚報記者，時代在發(fā)展，科技在進步，他會讓棒棒軍公司用符合時代潮流的方式，繼續(xù)煥發(fā)青春。他認為，棒棒并沒有消失，他們的陣地只是從以前的站街，轉移到了網(wǎng)絡上、手機上。他相信今后能帶著棒棒軍公司，用更前衛(wèi)、更便捷的方式，繼續(xù)走在為重慶市民服務的第一線。

時至今日，功成名就的劉曉蕭也沒忘記當初的文學夢。2015年7月，他自費創(chuàng)辦了《廣場詩刊》，聘請專業(yè)編輯運營至今。在創(chuàng)刊詞中有一句話，似乎就是他的感悟：拒絕偽抒情、偽鄉(xiāng)土，倡導有痛感、有溫度的詩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