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群人愛家的方式，是離開家。

過度放牧曾讓長江源地區(qū)、青海省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唐古拉山鎮(zhèn)的部分草場加速退化。2004年，在黨和政府關心和推動下，世居此地的128戶、407名牧民，搬遷到420多公里外的海西州格爾木市。

村子也有了新的名字——長江源村。

這是2024年6月4日拍攝的長江源村村貌。新華社發(fā)（馮春梓攝）

看著窗明幾凈的客廳，村民申格總會想起8年多前的情景。2016年8月22日，習近平總書記來到他家，詳細了解一家的生活情況后，親切地說道，“你們的幸福生活還長著呢”……

黨的十八大以來，那片讓他們魂牽夢繞的故鄉(xiāng)再次生機盎然，生活好了、日子富了，這些告別草原、住進城市的牧民深深感受到，遠徙他鄉(xiāng)卻奔向了幸福。每一滴澄澈入海的江源之水，都見證了將江源還給江源的莊嚴承諾。

回家

回家，是每一位離鄉(xiāng)人最執(zhí)著的想法。這一點，長江源村村民刻骨銘心。黨的十八大以來，最嚴格的生態(tài)保護制度，不僅守住了村民們那片“漸行漸遠”的家，也還給他們一片記憶中山清水秀的家。

“想家，做夢都想?！崩蠞h申格覺得自己對于“離家”這件事最有發(fā)言權。

初見申格，他身上最打眼的是腰間佩戴的“吾爾朵”。

離開江源已20年，他時常夢見自己揮舞著“吾爾朵”追逐羊群，哼唱的悠揚牧歌在一望無垠的草原傳得很遠。

申格家原在長江正源沱沱河畔的要蓋村，藏語中，要蓋意為“天柱”。在這接近天的地方，他家有12萬畝草場，70多頭牛，400多只羊。

這是2024年5月26日拍攝的沱沱河風光（無人機照片）。新華社記者 張龍 攝

隨著牛羊數量增多，上世紀八九十年代，長江源頭草場逐年退化。飛舞的黃沙、消失的動物像是江源在向牧民們發(fā)出“求救信號”。申格發(fā)現(xiàn)，草灘上曾經偶見的鼠洞變得滿地都是，黑乎乎的，像是打在了心里，看得心痛。

2004年，申格和鄉(xiāng)親們一起搬到了長江源村。如今，“山上”怎么樣了？年已68歲，身體不允許回老家看看，申格對老家更加心心念念。

2011年，國家開始實施草原生態(tài)保護補助獎勵機制，長江源村村民可以獲得禁牧補助資金；

2013年，100多名長江源村村民受聘成為生態(tài)管護員；

2024年，根據最新的格爾木市國土空間總體規(guī)劃，長江源村所在的唐古拉山鎮(zhèn)85.25%的行政區(qū)劃面積劃入生態(tài)保護紅線內……

如今村民們回去不再是放牧，他們或是巡山巡河、或是參加賽馬節(jié)、或是消暑度夏。

夏季賽馬場上，駿馬配著五色綢帶，騎手英姿颯爽。馬上刀術、騎馬撿哈達、馬上“吾爾朵”……選手們角逐草原榮耀。長江源村的村民經常把孩子抱上馬，帶著他們跑一段，喚醒血液中的游牧基因。

“藍天白云，遍地格?；?，太美了！”孩子們回來向申格炫耀。申格取出腰間的“吾爾朵”，告訴他們自己年輕時可是賽馬高手。

申格更喜歡和鬧布才仁聊天。

作為長江源村的生態(tài)管護員，鬧布才仁定期回到故鄉(xiāng)巡護草場，撿拾垃圾、記錄草場變化情況。每次結束巡護，申格等村里的老人總要問鬧布才仁：“草長得怎么樣？你這次去碰到了哪些動物？”

“草場上的鼠洞比以前少多了，草長得密密的，跟地毯似的?！濒[布才仁拿出手機給老人們翻看，成群的牦牛瞪著眼睛望著手機、悠閑的藏野驢成雙踱步、三三兩兩的狼往山里跑兩步又不時回頭……

“值了，值了。”申格喃喃自語。

離家

雄鷹飛不過的山，唐古拉。

在這座青藏高原的中部山脈，“長江第一滴水”化于寒冰，奔向神州大地，匯聚成中國第一大河。千百年來，冰天雪地庇佑著來此謀生的牧人，每到夏天，豐沛的水源讓這片平均海拔4500米以上的雪原綠草如茵。

這里的人們深知對自然的仰賴，“百湖”措里瑪、“山中湖”格日羅、“天柱”要蓋、“大紅石”多爾瑪、“牛角寶座”拉智、“牦牛帳篷”努日巴……他們這樣給唐古拉山鎮(zhèn)的6個村起名字。

2004年，牧人們迎來命運轉折。

“退牧還草”，開了30多次會以后，大家明白了——牛羊太多，家鄉(xiāng)的草供不了這么多張嘴，搬家就是保護草原。

搬！

當年11月底，128戶、407名生活在禁牧區(qū)的牧民揮別故土。

牧民們舍不得家里的牦牛帳篷、鐵皮柜、爐子……都搬上了“東風”卡車，人擠在車廂里站著，扶著老人，抱著孩子，趁回頭張望時，偷偷抹去眼淚。

經過可可西里、翻過昆侖山口，浩浩蕩蕩的搬遷隊伍在格爾木市南郊的一處戈壁灘，決定扎下來。

當地人十分詫異，四處是黃沙，離城里也遠，牧民們?yōu)槭裁匆研录野苍谶@里？他們答道，這里緊挨青藏公路，路通向長江源，那是家的方向。

從決定搬遷到落戶新家，不到半年時間，牧民們把江源還給了江源。

新家

如今的長江源村，寬闊平整的道路縱橫交錯，美麗古樸的藏式風格民居坐落其間，農畜產品加工、露營燒烤基地等鄉(xiāng)村產業(yè)項目一個接著一個……長江源村駐村第一書記梁亮說，2024年村集體經濟收入超過了100萬元。

長江源村已經成為一座燈塔，越來越多牧民自發(fā)走出牧區(qū)到這里落戶，目前全村已有223戶609人。

這一切離不開搬遷后的脫貧攻堅和鄉(xiāng)村振興。

2024年6月11日，村民在長江源村崗巴布民族手工藝品加工專業(yè)合作社加工氆氌。新華社發(fā)（馮春梓攝）

為了解決牧民進城的生存問題，國家為他們蓋起了新房，做職業(yè)技能培訓……脫貧攻堅戰(zhàn)全面打響后，上級黨組織派來了駐村書記，增加了產業(yè)扶持資金。

2017年，長江源村人均年純收入達22828元，實現(xiàn)脫貧摘帽，搬遷牧民生活得到充分保障。

2024年10月17日，村民在崗巴布民族手工藝品專業(yè)合作社內雕刻瑪尼石（視頻截圖）。新華社發(fā)（杜笑微攝）

與此同時，村里的基礎設施也在完善。土路變成柏油路，房子里通了水、電、氣。村里就有衛(wèi)生院，牧民享受新農合，政府還建了學校，寬敞明亮的教室讓村民們嘖嘖感嘆。

“在山上最怕的事就是生病，小病靠扛，重病要騎幾天馬到青藏公路邊，再搭車到市里才能看。”村民尕桑告訴記者：“現(xiàn)在家門口就是衛(wèi)生院，以前想都不敢想?！?/p>

更讓村民們沒想到的是，伴隨國家全面實施鄉(xiāng)村振興戰(zhàn)略，村里有了村集體經濟，收益分紅從過去的每人兩袋米、兩袋面、兩桶油變成了實實在在的現(xiàn)金。

這幾年，越來越多的年輕人選擇回村創(chuàng)業(yè)，“藏式民宿”“藏餐吧”等旅游項目在這個高原鄉(xiāng)村“開花結果”，截至2023年底長江源村村民人均可支配收入達3.67萬元。

家園

申格覺得，幸福生活一天更比一天好。

搬出大山20年，在命運的巨大轉變中，牧民們逐漸學會以和諧共生的視角看待人與自然的關系。

2019年，一條連接故鄉(xiāng)與新村的“路”被打通：山上，在允許放牧區(qū)域，牧民在保護生態(tài)的前提下天然放養(yǎng)牛羊；山下，長江源村進行加工銷售、品牌推廣?！疤乒爬匮颉薄疤乒爬笈！钡取敖鹱终信啤边h近聞名，產品在北京、浙江等地受到歡迎。

2024年1月23日，長江源村村民在村內精深加工基地加工牦牛肉。新華社發(fā)（梁亮攝）

伴隨三江源保護工作的日益完善，如今長江源村落實“一戶一崗”政策，每家每戶都有一名像鬧布才仁這樣的生態(tài)管護員。

梁亮說：“牧民成為保護長江源的主力，守護家園就是守護‘中華水塔’，大家感到當初選擇搬離草原是值得的?！?/p>

一系列最嚴措施保護下，監(jiān)測數據顯示，2019年至2023年，僅在長江源地區(qū)，年平均自產水資源量達261.7億立方米，較1956年至2016年多年平均值偏多40%以上。

一路向東，帶著唐古拉清澈的江源之水，長江持續(xù)以干流Ⅱ類水質奔流入海。

近日，觀鳥愛好者在上海崇明島發(fā)現(xiàn)了一群特殊的“訪客”——小天鵝。隨著長江流域生態(tài)環(huán)境的持續(xù)改善，一度面臨生態(tài)危機的崇明島重煥生機，這一鳥類遷徙的“國際加油站”再次吸引小天鵝等越冬候鳥翩然嬉戲。

“長江是我們共同的家園?！遍L江源村黨支部書記扎西達娃說：“作為源頭，我們必須以對母親河的深情和對下游人民的厚誼，確保一江碧水向東流?！?/p>

文字記者：史衛(wèi)燕、王金金

視頻記者：杜笑微、史衛(wèi)燕、王金金、王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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