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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風而立,中國電影思辨更需思變
記者 王彥
2025年第一天,國家電影局發(fā)布數據:2024年中國電影總票房425.02億元,總觀影人次突破10億。
有人說,數據的公布頗有幾分“靴子落地”意味。因為早在一個多月前,年度大盤縮水超百億、觀影人次下滑超2億,都是可預見的走勢。
也有人無問西東,只管向前。比如,跨年夜的電影院打工人拼了。有元旦檔諸片配套電影內容帶來瓜子場、泡泡場、櫻花雨場,也有影院自掏腰包采購禮花、手鼓、明信片乃至排演節(jié)目花式整活。大家使出渾身解數,所圖無非是給觀眾一次滿意的觀影體驗。誰都知道,羅馬不是一天建成,社交打卡式觀影也支撐不起全年KPI。但電影人沒有離場,誰說這不是全球電影寒潮里的一股暖意?
過去的一年,市場起風、風向在變。冬天到來前,中國電影人就達成一份共識,改變迫在眉睫——只有好內容回歸,觀眾才能回歸,信心才會回歸。只是確定的大命題下,仍有許多懸而未決的支線課題待解。2025年,迎風而立的中國電影,思辨更需思變。
破除檔期依賴vs只有春節(jié)檔,分眾值得被看重
賈玲以影史第一位女性導演的身份登上年度“銷冠”寶座,這是龍年春節(jié)過后就能提前展望的事?!稛崂睗L燙》斬獲34.6億元,在年度總票房的大盤里占比超8%。
事實上,同檔期贏家不止一家。2024年票房前五影片里,包括賈玲作品,共四部出自春節(jié)檔?!讹w馳人生2》以33.98億元居于年度次席,排名第四和第五的《第二十條》《熊出沒·逆轉時空》分別獲得24.54億元和20.06億元。只有《抓娃娃》從夏天突圍,帶走33.27億元。
燈塔專業(yè)版數據顯示,2024年在內地上映的新片總數506部;2024年中國電影市場觀眾總基數4.3億;喜劇類型貢獻了全年36%的票房。具體到年度前五的作品,1%的座次影片票房之和,超過全年總票房的三分之一,前五都有喜劇因子。觀眾基數龐大,蛋糕分配的結果顯而易見,贏家通吃,春節(jié)檔獨大,喜劇豐收。以至于影院經理們的江湖戲言大有一語成讖的勢頭,“春節(jié)合家歡,開張吃一年”。
面對電影院實際的生存問題,“檔期依賴癥”還要不要治?“只有春節(jié)檔”和“只有喜性消費”的背后,結構性問題還能不能緩解?
誠然,放眼全球市場,喜劇被偏愛是普遍事實。現代社會節(jié)奏快、壓力大,笑是剛需,不落俗、不裝瘋賣傻、不堆砌網絡段子的喜劇電影更是市場尖貨。于是,把諷刺矛頭對準職場生態(tài),以“錯位喜劇”調侃了形式主義、官僚主義的《年會不能停!》,在上一輪跨年檔成了“打工人嘴替”,攜“不說人話”、語言空轉的職場新詞,得到觀眾共鳴,走出市場長尾效應。春節(jié)檔的喜劇混戰(zhàn)里,張藝謀也用喜劇外衣包裹了嚴肅的社會話題。他用生活流喜劇的柔軟身姿,調和了“大過年看審案”的緊繃感。當故事在情緒的步步升華里成功輸出“法不能向不法低頭”的正向價值,《第二十條》找到了商業(yè)電影與現實主義之間的平衡點。
只是,打工人喜劇的題材保質期總有時間,愿意不斷嘗試新風格的張藝謀只有一個,能集齊喜劇表演分寸拿捏得當的一眾實力派更非易事。多數時候,優(yōu)秀的喜劇文本難覓,不冒犯觀眾的表演尺度難得。好比領銜票房的《熱辣滾燙》和《飛馳人生2》,兩部喜劇雖都夠勵志,卻也都缺少一層與普通人的連接,功虧一簣。就連沈騰、馬麗搭檔出馬的《抓娃娃》也難稱完美喜劇。影片本意諷刺“沒苦硬吃”的內疚式教育觀,但渲染富豪生活的夸張設定和強行大團圓的結局都大大削弱了作品的力量。
要滿足4.3億中國電影觀眾的多元需求,喜劇不是萬能,春節(jié)檔也不可能真正包圓一年?!靶艹鰶]”系列用接連多年努力證明,主打“大手拉小手”的家庭觀影人群,深耕IP、持續(xù)創(chuàng)新,每年春節(jié)都有“穩(wěn)穩(wěn)的幸福”?!逗脰|西》重新定義了新時代的兩性關系,新一代女性導演對現代都市生活新穎而深刻的認知與把握,贏得忠實擁躉;《周處除三害》突破“復仇爽劇”的套路,暴躁乖戾的表皮下,飽含對生活意義和人性內核的反思;紀錄電影《里斯本丸沉沒》從歷史中打撈真相,不僅贏得內地破億元票房,還在國際市場收獲認可。這些上映在尋常周末、中等成本電影的成功再次證明,不同地域觀眾的偏好,為中國電影多元化發(fā)展提供了豐厚土壤;青少年、二線城市、都市女性、紀錄片愛好者等分眾的需求,值得被看重。而相比春節(jié)檔假日“笑一陣子”,中國電影市場的理想模型,不僅有頭部大作品,還應有日常細水長流。
名導效應vs名望失靈,平視才能得大勢
“名導滑鐵盧”“輿論修羅場”,很遺憾,兩大爭議性的關鍵詞是2024年盤點時,網友們送給名導演、大導演集體的。
雖說不唯票房論英雄,但陳思誠執(zhí)導《解密》、徐崢執(zhí)導《逆行人生》、烏爾善執(zhí)導《異人之下》、胡玫執(zhí)導《紅樓夢之金玉良緣》、陸川執(zhí)導《749局》等,都遭到不同程度的市場冷遇。這一屆電影觀眾不太信奉名導效應,相反,有些成名已久的導演在互聯網“輿論修羅場”中名望失靈、傷痕累累。
大導演為什么不靈了?
最犀利的觀點恐怕是“舊票根找不到新知己”?!皬埍本痹谌ツ陣鴳c檔遇冷就是一例。導演寧浩與葛優(yōu)搭檔,怎么看都是“喜劇高配”,可《爆款好人》卻是票房的失意者?!皣穸冉M合”刷不出存在感,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從前些年的爆款《我和我的祖國》衍生而來,出租車司機“張北京”的新篇,仍是京味喜劇與時代故事的結合。新故事里,“張北京”一夜走紅網絡,看起來緊跟“時事”,可在Z世代聚集的B站,UP主們一針見血:“網紅崛起、流量造假、人設崩塌等,片中所提確是今日事,但電影拍得輕淺,沒有對時代情緒的真正洞悉與呼應,反而顯得落伍?!?/p>
“煽情過度”的現實主義則是又一種失靈?!赌嫘腥松窂闹心耆说穆殘雠c生活雙重變故講起,看起來,直戳當代人痛點。而主人公轉身投入的外賣行業(yè),又是如今靈活就業(yè)大軍的重要組成。兩邊加持,似乎是與生活休戚相關的“天選題材”??上?,終止房貸也許不會讓現實中人獲得幸福,放棄治療也不會讓多年的糖尿病患者不藥而愈。團圓式的大結局很美,但對比不切實際的幻想,觀眾更在意——讓騎手不得不超時、超負荷勞動甚至冒著違章和車禍風險的算法,為什么最終被電影描繪成“為了當單王的熱血勵志拼搏”?假如不能真正地理解困境、體恤難處,誰說這不是創(chuàng)作者的傲慢?
更糟糕的境況恐怕是名導演們在互聯網上與網友大戰(zhàn)幾個回合。
一方面,“電影產業(yè)鏈各環(huán)節(jié)應當凝聚團結向上的行業(yè)力”——類似的呼吁在近年的電影輿論場屢屢被提及。打敗一部電影的并非另一部,而是整個行業(yè)所面臨的“爭奪注意力”困境。因而,電影營銷互下“黑手”、裹挾著非理性粉絲互相“拉踩”,已從曾經的市場“黑天鵝”事件演變?yōu)榉磸统霈F的“毒瘤”。盡快建立良性、健康的電影評論生態(tài),是電影高質量發(fā)展的必由之路。
但硬幣的另一面同樣不容忽視,過去的手段、方法、套路失靈的同時,名導、大導的“權威消解”也正在發(fā)生。與其說是觀眾的觀賞習慣和心理更迭了,毋寧看成,部分創(chuàng)作者缺乏足夠真誠的創(chuàng)作態(tài)度漸漸勸退觀眾。誰是真正的觀察者、聆聽者,誰帶著真誠的平視目光,觀眾一目了然。即便不能即刻洞悉,但互聯網時代,口碑發(fā)酵只需半天光景,沒有人能僥幸投機。
情緒電影vs作者電影,不跟風才有清風徐來
2024年,如何攻克“低欲望觀影”,業(yè)界、學界反復論證。新娛樂形式的競爭、頭部電影的表現乏力、網絡輿論的復雜生態(tài)等多重夾擊下,一些創(chuàng)作者認可——得情緒價值者得市場。
2023年《消失的她》《孤注一擲》等作品在市場上大獲成功,或許從某種程度上為這種論調提供了“信心”。但隨著越來越多人跟風仿效“炸裂”的情緒、極致的表達,思考到底哪些細節(jié)橋段可以收割情緒價值、點燃話題的爆發(fā)性傳播,那么電影本身的藝術質量和水準難免偏航。
好在,改變的風信已來。
賀歲檔開啟時,港片的回暖與作者電影的集體回歸,都值得一書?!斗俪恰贰赌晟偃沼洝贰栋兹罩隆贰镀啤さ鬲z》《我談的那場戀愛》《九龍城寨之圍城》等港片陸續(xù)公映,口碑不俗。這些作品都從本土生活、本土文化里汲取素材,呈現出明顯的關注現實、去類型化的趨勢。“港片已死”已是偽命題,香港電影人用腳踏實地的創(chuàng)作,讓“港片復興”被強勢看見。與此同時,《雪豹》《倒倉》《老槍》《回西藏》《走走停?!贰冻舜ァ贰对贂L江》《女人世界》《出走的決心》《只此青綠》《最后的告別》《小小的我》等帶有鮮明作者烙印的小眾作者向電影,在傳統(tǒng)文化、中式美學、家庭記錄、生命課題、草根敘事等不同領域凝聚了觀眾共識。
2024年第四季度,觀眾更發(fā)現,一些早在流媒體上線的經典老片重映后,也不乏知音繼續(xù)埋單。2024年,超30部影片在內地重映,其中“哈利·波特”系列八部連映,連續(xù)56天躋身單日票房前十。新海誠電影《你的名字?!分胤祪鹊厥袌?,票房亦突破億元。而《這個殺手不太冷》《如父如子》等并不以強視聽效果為賣點的經典佳作,同樣能吸引舊雨新知。
至少好消息是,并非“觀眾不愿看電影了”,只要有好電影在,進影院觀影依然是重要的線下文娛消費。有些創(chuàng)作邏輯是顛撲不破的:先有質量上乘的電影內容,才會有口碑與票房;先有公認的藝術價值,才會有強大的傳播效應。新的一年,與其執(zhí)著找到“爆款何為”的標準答案,不如放棄幻想,回歸表達,不跟風才有清風徐來。
編輯:位林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