歙縣拍賣明清古祠堂舊料構件被叫停

當?shù)剜l(xiāng)政府稱不知宗祠的國有屬性，拍賣為“更好地保護”；文物部門表示今后將加強保護

歙縣坑口鄉(xiāng)陽坑村四安村民組內的王氏宗祠，始于明清時期，徽派磚木結構，三進五開間，現(xiàn)中、后進全部倒塌，前進五鳳樓后檐局部倒塌。當?shù)匚奈锞址Q王氏祠堂屬于未列入保護名錄的“田野文物”，是國有不可移動文物。

王氏宗祠已破爛不堪，無人維護，房屋石制構件已掉落在地上。

梁上的雕花早已剝落殆盡，傾頹的照壁對著一地瓦礫。斜陽下，只有“注意安全，遠離危房”的警示牌，還是新的。

這是位于安徽省黃山市歙縣的王氏宗祠，皖南大地上近千座宗祠建筑中的一座。近日，這座始建于明代的徽派古建筑，因為一則公開拍賣啟事，引發(fā)外界關注。

8月30日，安徽省黃山市公共資源交易中心發(fā)布公告，轉讓原為歙縣坑口鄉(xiāng)人民政府管理的王氏宗祠。9月8日，拍賣被當?shù)卣型?。拍賣與叫停背后，則是地方古建筑“入市”困境：財政投入有限，民間養(yǎng)護缺乏動力。

公開拍賣古祠堂產權

今年8月30日，歙縣坑口鄉(xiāng)人民政府在黃山市公共資源交易中心官方網(wǎng)站，發(fā)布《歙縣坑口鄉(xiāng)陽坑村王氏宗祠部分舊材料及構件資產產權轉讓交易公告》，公告中稱，王氏宗祠坐落于坑口鄉(xiāng)陽坑村四安村民組內，屬明清建筑，徽派磚木結構，三進五開間。由于年久失修，現(xiàn)中、后進全部倒塌，前進五鳳樓后檐局部倒塌，整個祠堂大部分墻體倒塌，剩余的前進墻體也岌岌可危。

數(shù)張祠堂近照，證實了這一宗祠的衰頹現(xiàn)狀?？涌卩l(xiāng)政府稱，“為消除安全隱患”，故轉讓王氏宗祠地上拆除尚存材料，及未拆除的舊材料及構件資產產權，競買底價為90840元，每輪加價幅度500元整或其整倍數(shù)?？涌卩l(xiāng)政府規(guī)定，凡依法設立的境內企業(yè)法人或具有完全民事行為能力的自然人均可報名參與競價。

新京報記者從坑口鄉(xiāng)黨委書記吳樟壽處獲悉，祠堂目前僅剩下一面墻及部分構件，損毀情況嚴重，公開拍賣，是為“更好地保護”，“政府維護能力有限的情況下，引入民間力量，對古建筑進行保護?！?/p>

9月8日，黃山市公共資源交易中心發(fā)布《關于終止歙縣坑口鄉(xiāng)陽坑村王氏宗祠部分舊材料及構件資產產權轉讓的公告》，對這一拍賣行為予以叫停。

祠堂屬于國有不可移動文物

新京報記者從歙縣文物局獲悉，王氏祠堂屬于未列入保護名錄的“田野文物”，是國有不可移動文物，管理方為坑口鄉(xiāng)政府。此外，《黃山市徽州古建筑保護條例》第二十八條規(guī)定，“已失去承載或裝飾功能不能繼續(xù)使用，但具有收藏價值的國有古建筑構件，由古建筑所在地人民政府文物主管部門保管或收藏”。

《文物保護法》第十二條規(guī)定，“拆除的國有不可移動文物中具有收藏價值的壁畫、雕塑、建筑構件等，由文物行政部門指定的文物收藏單位收藏”。此外，國有不可移動文物由使用人負責修繕、保養(yǎng)，“不得損毀、改建、添建或者拆除不可移動文物”。

坑口鄉(xiāng)政府回應稱，此前并不清楚王氏宗祠的國有屬性。歙縣文物局則表示，今后將會同地方政府對王氏宗祠進行保護。

古建筑保護專家阮儀三認為，古建筑拍賣不失為一條值得嘗試的保護之路，購買者將具有古建主人和保護人的雙重身份。在不與《文物保護法》沖突的前提下，應鼓勵社會資本對古建筑進行修繕和利用，但必須在政府控制和專家指導下進行。

■ 對話

專注徽州古村落及古建現(xiàn)狀調查和保護的攝影師張建平

“拍賣成功，徽州祠堂會迅速消失”

55歲的張建平，人生大半輩子都在和徽派古建筑打交道。這名黃山市祁門縣的退休教師，拍攝散落于皖南各地的宗祠建筑，至今已經三十年。正是張建平的鼓與呼，導致本次王氏祠堂競拍被叫停。

“祠堂是宗族的靈魂，所以要拼命保護”

新京報：徽州祠堂的現(xiàn)有規(guī)模如何？

張建平：2007年到2011年下半年，全國范圍內進行了第三次文物普查。黃山市區(qū)域內，共有446座祠堂被列入普查名錄。實際上，大量的民間祠堂不在此列，比如本次拍賣的王家祠堂和旁邊的姜家祠堂，都不在普查名錄內。初步統(tǒng)計，老徽州府范圍內的祠堂，總數(shù)應當不下千座。

新京報：好像在徽州傳統(tǒng)文化中，祠堂的地位很高？

張建平：徽派建筑有“三絕”，祠堂、牌坊和民居。明清時期，祠堂是宗族內靈魂性的建筑，是宗族管理和活動的場所。在徽州的村莊，最高的建筑就是祠堂，民居是不能超過的。另外，宗族內的傳統(tǒng)禮節(jié)儀式，包括家族內最重要的修譜，都在祠堂進行。

新京報：所以祠堂是一個公共空間？

張建平：過去徽州的祠堂，擁有自己的祠田。村里人沒錢讀書，或者有鰥寡老人需要贍養(yǎng)，能起到賑濟作用。祠堂是宗族的靈魂，所以我們拼命保護，因為這就是歷史。

新京報：怎么看待此次古祠堂被拍賣？

張建平：這個頭不能開，如果拍賣成功，各地都會學著將限于財力、人力等原因，無法進行妥善保護的祠堂建筑進行拍賣，因為這是最懶，也最方便的辦法。那樣，徽州祠堂會迅速消失。

新京報：在你看來，保護古建筑應當遵循什么樣的原則？

張建平：應該按照原始森林的保護原則，大樹倒了你別碰，在原地保護?；罩萁ㄖ?，只有在自己的村落里，才能體現(xiàn)出價值。比如在王家祠堂旁邊，有一座姜家祠堂，形制要小一些。因為姜家的祖上是王家的仆人，這里面就包含著社會關系。

“有意識地留下底片”

新京報：徽州古祠堂的保護現(xiàn)狀怎么樣？

張建平：作為一個村莊的中心，祠堂承載了歷史。但是被列入保護單位名錄的祠堂，大概只占總數(shù)的三分之一不到，大多數(shù)目前是自生自滅，保護狀況很不樂觀。

比如歙縣王家祠堂，十年前還是好好的。村里有一個名叫王炳華的老人，出生于1938年，他告訴我，王家祠堂在他八九歲時修過一次，一直到他十二三歲時，還參加過祠堂內舉行的祭祀活動。這座祠堂后來變成小學，再之后是茶場。四五年前塌了一部分，后來村里干部把建筑材料賣掉了，換了4000元。這名村干部，本身也是王家的后人。

新京報：為什么會出現(xiàn)年久失修的情況？

張建平：一個是從產權角度來說，徽州的祠堂絕大部分屬于國有，保養(yǎng)的責任人是各地鄉(xiāng)政府，這也就能夠解釋，為什么這次拍賣的發(fā)起人是王家祠堂所在地鄉(xiāng)政府。另外一個原因是，徽派古建筑都是木結構，過去管理是有規(guī)矩的，比如冬季開春之前要翻漏。過去是宗族管理，后來就沒有人做翻漏了，木頭漏雨很快就會坍塌。

新京報：當前徽州古建筑保護的困境在哪？

張建平：一個是體量太大，數(shù)量多，維護的經濟壓力比較大，財政捉襟見肘；第二是宗親紐帶和祭祀文化出現(xiàn)斷裂，后人對祖先的建筑不管不問。

新京報：在保護工作中，政府和民間應該分別扮演什么角色？

張建平：在保護資金上，應當有所傾斜，尤其是還在使用的祠堂。只有永遠的利用，才能永遠的保護，要鼓勵傳統(tǒng)文化回歸，把祠堂作為公共區(qū)間來使用。民間要發(fā)動后人，共同出資來修復，要務實的考慮這個問題。

新京報：你為什么會執(zhí)著于古建保護三十年？

張建平：我是祁門縣的一名退休教師，愛好攝影，早些年是拍風光，當時經濟不發(fā)達，古村落保護很完整。2000年以后，隨著經濟發(fā)展，但是保護意識沒上來，農村開始拆古建筑，一些非常精美的建筑，一夜之間就被拆了，建筑構件路邊隨處可見，我感到很痛心。作為地區(qū)文化的觀望者，我有意識地給老徽州留下一些底片。

本版采寫/新京報記者 王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