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倒在珠峰雪地，氧氣耗盡無法動彈 有人說，上百沖頂者經(jīng)過卻無動于衷

站在8600米這樣的高度 救還是不救

尼泊爾珠峰救人事件引發(fā)媒體關(guān)注 紅星新聞探究救援背后的抉擇

沒動靜 也沒救援？

夏爾巴高山探險公司的幾名工作人員，發(fā)現(xiàn)遇險者，“我們給了他們一瓶氧氣，并通知他們所屬的七峰公司展開救援?！?/p>

兩個小時后，當夏爾巴高山探險公司登頂?shù)南阮^部隊回到南峰附近時，發(fā)現(xiàn)被困者仍在原地。

該公司的工作人員再次通知七峰公司，“然而他們并沒有采取行動，于是我們決定先行展開救援?！?/p>

有失望

還有憤怒？

一名德國登山者描述，他登頂時，聽到那名巴基斯坦人在苦苦掙扎并求救：“我有家庭有孩子，我需要氧氣?！?/p>

他稱，有超過150人經(jīng)過被困者卻無動于衷，“對人性的冷漠感到失望，對某些公司的虛偽感到憤怒?！?/p>

是標榜

還是事實？

七峰公司的市場主管感激施救人員。但他認為，夏爾巴高山探險公司的負責人不應該為了證明自己的崇高，而將七峰公司拉入人道主義的道德泥潭。

他說，七峰公司有上百次的救援，“但我們沒有拿其中的任何一次來標榜自己。

參與救援的公司負責人則否認自我標榜：“我只是在描述一個我們看到的事實?！?/p>

5月21日夜晚，夏爾巴人桑吉和他的巴基斯坦客戶阿卜杜爾，倒在珠峰海拔8600米處的雪地上無法動彈，他們剛從珠峰峰頂下來，氧氣已耗盡。

靜待死亡之際，一群登山者發(fā)現(xiàn)了他們。

此后的幾個小時，桑吉不省人事，不過，他隱約感覺自己被人拖在繩索上滑行……

5月22日上午，尼泊爾夏爾巴高山探險公司的一名負責人向外界發(fā)布了一條消息——他們公司的員工營救了被困的桑吉和阿卜杜爾。該負責人在肯定自家員工的同時，“批評”被困者所屬公司“沒有立刻采取行動”。然而，被困者所屬公司，七峰公司的一名負責人告訴紅星新聞記者，過去一段時間以來，此事在世界各地媒體報道，“但事實并非如此?！?/p>

救援者

視角

“兩個小時后，還在原地”

·我們給了他們一瓶氧氣，并通知他們的所屬公司救援

·然而他們并沒采取行動，于是我們決定先行展開救援

七峰公司是尼泊爾實力最強的高山探險公司之一，擁有4架救援直升機。巴基斯坦人阿卜杜爾是七峰公司的客戶之一，七峰公司給他配備的夏爾巴人協(xié)助，是20歲的達瓦·桑吉。

5月21日夜晚，桑吉和他的巴基斯坦客戶倒在接近珠峰峰頂?shù)牡胤綗o法動彈。

5月22日上午，夏爾巴高山探險公司負責人之一的江西人甘志明向外界發(fā)布了這一消息——

5月21日午夜12點，在約8600米海拔的南峰附近，夏爾巴高山探險公司的幾名工作人員，發(fā)現(xiàn)一名攀登者和他的夏爾巴人協(xié)助因氧氣耗盡而被困，“我們給了他們一瓶氧氣，并通知他們所屬的七峰公司展開救援。”

兩個小時后，當夏爾巴高山探險公司登頂?shù)南阮^部隊回到南峰附近時，發(fā)現(xiàn)那名登山者仍在原地，“四肢完全凍傷，而他的夏爾巴人協(xié)助已不知所蹤?！备手久鞣Q。

甘志明說，夏爾巴高山探險公司的工作人員再次通知七峰公司，“然而他們并沒有采取行動，于是我們決定先行展開救援?！?/p>

隨后，他們又發(fā)現(xiàn)了桑吉。 “兩人嚴重凍傷，意識模糊?！备手久鞣Q，他此時終于聯(lián)系上了七峰公司的熟人扎西，要求他們盡快展開救援，扎西回應將盡快安排夏爾巴人從二號營地出發(fā)展開施救。

甘志明告訴紅星新聞記者，為救助二人，公司的夏爾巴人冒著極大的風險，最后成功將二人送到南坳營地(四號營地)。

被困者

視角

有可能失去雙手 仍感覺是個奇跡

·我勸客戶回去，但客戶覺得花了那么多錢……

·在峰頂，他們待了大概5分鐘，拍完照就開始下撤

·雙手纏滿紗布，他烏黑的十指摸上去像冰一樣冷

5月28日，紅星新聞記者在加德滿都的醫(yī)院見到了桑吉。

他說，當他們抵達海拔8400米位置處，看到其他山峰都在腳下時，還感覺心曠神怡。然而珠峰氣候瞬息萬變，突然間風又冷又烈，大雪飄落，他的氧氣罩和護目鏡完全被凍住，什么都看不見。

“這時候我就勸客戶回去，但客戶覺得，自己花了那么多錢，歷盡千辛萬苦才到這，他堅持要往上爬?！鄙＜f，當天團隊90%的人員決定返回，他的客戶堅持前進。

經(jīng)歷艱難跋涉，他們最終抵達珠峰峰頂。在峰頂，他們待了大概5分鐘，拍完照就開始下撤。

“我們有一百種可能死在那。”桑吉把自己的備用氧氣給了客戶，但客戶移動速度非常慢，桑吉則感覺“像個喝醉的人沉沉下墜”。不久，桑吉發(fā)現(xiàn)客戶在離他幾米遠的地方停滯，“我用對講機跟他說話，他毫無反應?！彼f，此時他昏昏欲睡，不久就無意識了。

桑吉是被其他登山者路過的噪音“吵醒”的，他環(huán)顧四周，明亮的冰雪刺激他的眼睛，他感到又冷又餓。他想打開水壺，但兩手已不聽使喚，“我異常絕望，以為自己就這樣成為珠峰的一部分。”他感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逐漸變慢。

正當他在靜待死亡來臨時，一些登山者發(fā)現(xiàn)了他，“如我沒睜開眼睛，附近的登山者會以為我死去而對他不管不顧。”他說，那一刻，“我感覺是個奇跡?！?/p>

桑吉告訴紅星新聞記者，他有3～4個小時不省人事，不過，他隱約感覺自己被人拖在繩索上滑行。

在醫(yī)院，這名年輕的夏爾巴人雙手纏滿紗布，他烏黑的十指摸上去像冰一樣冷。醫(yī)生說，20天后之后，才能確定他的十指是否能夠存活。

經(jīng)營者

視角

不斷遭受批評 辯解“沒放棄客戶”

·游客氧氣耗盡，身體極度虛弱，行進極慢，風險極大

·在當天的氣候條件下，10點后才下撤是十分兇險的

·這種營救極難，從2號營地到4號營地，有兩天路程

5月28日，七峰公司的市場主管納克帕告訴紅星新聞記者，自5月22日甘志明公布該事件以來，七峰公司就遭受全球多個媒體的不斷指責，“媒體批評我們放棄對巴基斯坦客戶的救援。”

“我們沒有放棄自己的客戶?！奔{克帕說。此次珠峰攀登，納克帕擔任公司的領(lǐng)隊，一直鎮(zhèn)守在珠峰大本營。

他說，巴基斯坦客戶堅持登頂?shù)臅r段，風速為30～35公里/小時，其下撤時段風速為15～20公里/小時，溫度在零下25攝氏度上下?！皩χ榉宥?，這樣的氣候是正常的，但游客氧氣耗盡，身體極度虛弱，行進速度極慢，風險極大。”納克帕說。

桑吉和他的巴基斯坦客戶是在21日下午2～3點間登頂?shù)?，但該團隊原計劃的登頂時間是凌晨1～3點，且必須在上午10點之前回到4號營地。

“但他們一直沒回?！奔{克帕說，在當天的氣候條件下，10點后才下撤是十分兇險的。

在獲知桑吉和巴基斯坦客戶遇險的消息后，納克帕第一時間通知2號營地的救生隊上山尋找，“但這種營救是極其艱難的，從2號營地到4號營地，是需要耗時兩天的路程?！?/p>

連遭指責的探險公司

不愿被拉入道德泥潭

一種聲音是，“我們的共識是，救不救，很難分辨對錯。不救，是有現(xiàn)實的困境；救了，也無需拔到無限的道德高度”

這里是危險之地： 我曾從一具新鮮遺體上跨過

一名女性登山者告訴紅星新聞記者，從珠峰下撤途中，她從一具無法分辨國籍的新鮮遺體上跨過。

登山者在8千米海拔的險惡環(huán)境下對其他人進行救援，意味著自己也將陷入同樣兇險的境地，見死不救，常常讓一些登山者遭受指責。

桑吉在社交媒體臉書上發(fā)表長文感謝所屬公司對自己的救援，也感謝那些將自己的生命置于危險境地而將他帶離死亡地帶的人們。

這里讓他“失望”：

上百人經(jīng)過被困者卻無動于衷

夏爾巴高山探險公司負責人甘志明盛贊其公司員工“冒著極大的生命危險，發(fā)揚了無私的人道主義救助精神?！彼硎具@次行動是史無前例的“絕地救援”。

5月23日，甘志明又補充說明稱，有其他公司參與了此次救援，參與救援的總?cè)藬?shù)為7人。

其中，一名叫莫里茨·韋恩的德國登山者描述，他登頂時，聽到巴基斯坦人在苦苦掙扎并求救：“我有家庭有孩子，我需要氧氣?！?/p>

莫里茨返程后展開救援，他稱，有超過150人經(jīng)過兩名被困者身邊卻無動于衷。甘志明說，莫里茨接受他的視頻采訪時表示，他對人性的冷漠感到失望，對某些公司的虛偽感到憤怒。

這里“情有可原”：

我們沒有標榜任何一次救援

納克帕向紅星新聞記者承認，如果沒有夏爾巴高山探險公司的人第一時間給予援手，七峰公司的桑吉和他的客戶阿卜杜爾極可能死去。

他對夏爾巴高山探險公司四名參與施救的人員抱有深深的感激。

不過，納克帕認為，夏爾巴高山探險公司的負責人不應該為了證明自己的崇高，而將七峰公司拉入人道主義的道德泥潭。

他說，夏爾巴高山探險公司若真是出于人道主義角度采取救援，應該是上山途中就施予援手，“當時我就提出，只要他們救援，無論多少費用我們都愿意承擔，但他們拒絕?！?/p>

迄今為止，納克帕已經(jīng)登頂珠峰8次。他說，七峰公司有上百次的救援其他公司客戶的案例，去年甚至為此放棄了沖頂?shù)臋C會，“但我們沒有拿其中的任何一次來標榜自己。只要是足夠好的天氣，帶有足夠的氧氣，我們夏爾巴人沒哪一次不管?！?/p>

這里難辨對錯：

很難因救人而放棄集體訴求

此事件在尼泊爾登山界引來廣泛討論。一名登山家評論說，登山公司不是醫(yī)療隊，它組織一個人均花費三四萬美元的團隊去登珠峰，很難為了去救一個不相關(guān)的人而放棄集體的訴求。

但這名登山家認為，沒有哪一家登山公司會放棄自己的客戶，夏爾巴高山探險公司也無需特意強調(diào)自己的“人道主義”的“絕地救援”。他說，他知道有的團隊為了救人，讓200萬的投入打了水漂，他還知道，在更高海拔的希拉里臺階處，曾發(fā)生過許許多多關(guān)于救援的感人故事。

“我們的共識是，救不救，很難分辨對錯。不救，是有現(xiàn)實的困境；救了，也無需拔到無限的道德高度?！彼f。

5月27日，在加德滿都的一家咖啡館，紅星新聞記者向甘志明問及如何看待外界對此事的討論。

他否認自我標榜：“我只是在描述一個我們看到的事實。”

紅星新聞記者 劉木木

發(fā)自加德滿都

實習記者 林容

實習生 濮文卓 高宇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