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承和借鑒了宋元的“文人墨戲”

以往學者多依據(jù)年代的早晚，認為磁州窯的白地黑繪裝飾藝術(shù)是繼承唐代長沙窯彩繪及文字裝飾技法發(fā)展起來的。這一籠而統(tǒng)之的說法更多地帶有想當然的成分。唐 代長沙窯釉下彩繪技法對宋代磁州窯有一定啟發(fā)作用是可能的，但如果要說繼承或借鑒，不如說宋元的“文人墨戲”來得更直接、更貼切。

宋代以郁郁乎文哉著稱于世，繪畫書法在不同階層得到普及。這應(yīng)該說是磁州窯白地黑花繪畫與書法裝飾藝術(shù)產(chǎn)生和高度發(fā)展的美學前提。從境內(nèi)外博物館收藏的宋 金磁州窯白地黑繪器物來看，無論是生動傳神的花鳥、活靈活現(xiàn)的瑞獸，還是靜謐空靈的山水、惟妙惟肖的嬰戲，以及氣韻生動的書法作品，其用筆、構(gòu)圖、章法、 韻味等，均與宋代書畫別無二致，如日本出光美術(shù)館藏葉形鵲紋枕、故宮博物院藏獅子繡球枕和“明知空手去”文字枕等，皆是磁州窯的代表作。因此，筆者認為磁 州窯的白地黑花繪畫和書法裝飾，是在宋代書畫藝術(shù)廣泛普及的大背景下應(yīng)運而生，并受文人繪畫的深刻影響而成熟、發(fā)展起來的。

落榜才子回歸窯場題詩繪畫做瓷謀生

磁州窯眾多的畫師中，有土生土長的普通工匠，更有文藝素養(yǎng)高深的士大夫文人。正因為文人書畫家的廣泛參與，提升了磁州窯藝術(shù)的高度，開拓了磁州窯文化的深度。那么，這些滿腹經(jīng)綸、自視清高的文人是怎樣走上與窯為伴、與瓷結(jié)合的路子呢？

一是落榜士子展露才情。屢試不中，當官無望，回到磁州窯場題詩、繪畫，做瓷謀生，成為部分落榜士子的現(xiàn)實選擇。正是這些文人士子們將中國繪畫和書法與制瓷 工藝相結(jié)合，從而創(chuàng)造了獨具一格、極具中國水墨畫和書法意味的白地黑繪（黑花）陶瓷裝飾藝術(shù)，突破了宋代瓷器以單一顏色釉取勝的局限，開拓了中國陶瓷美學 的新境界，并對我國古代彩繪瓷器的發(fā)展產(chǎn)生了深刻而廣泛的影響。

邯鄲私人收藏的金代八角形鷹逐鴨畫枕，畫面上黑鷹從高空撲下，一鴨倉皇而逃，一鴨入水躲避，鴨翅尖露出水面，水花四起，蘆葦也似在搖顫。河北省博物館收藏 的釣魚枕，畫河邊一男童持竿垂釣，兩魚正爭食魚餌，男童雙目凝視，準備揚竿甩線，魚旁畫了條細細的曲線，顯出了平靜的水面，河邊點綴幾叢野草，畫面線條簡 潔，將男童的體態(tài)神情表現(xiàn)得惟妙惟肖。像這樣的精湛之作在磁州窯的瓷繪作品中數(shù)不勝數(shù)。宋元磁州窯的這種以簡筆寫意手法表現(xiàn)歷史故事和濃郁生活風情的繪畫 裝飾風格，不僅影響了元代以降民間的青花裝飾，而且明末以后八大山人、揚州八怪、石濤、林風眠等繪畫大家的筆意風格也可以從這里找到歷史淵源，難怪當代繪 畫大師李苦禪面對磁州窯遺珍不禁感嘆：“我畫了一輩子，還不如這幾筆厲害。”

二是落難畫家窯場謀生。宋金、金元戰(zhàn)爭導致社會動蕩，一些院體畫家及民間畫家為了躲避戰(zhàn)亂，只好降低身價到民間窯場謀生。

不少“隱逸山水”堪稱佳作

吳鎮(zhèn)“一江兩岸”式構(gòu)圖在金代磁州窯中已經(jīng)出現(xiàn)

在磁州窯的眾多文人繪畫中，有不少堪稱佳作的“隱逸山水”繪畫，表現(xiàn)了隱者悠閑、幽靜的生活場景，同時也展示了他們在繪畫技法上的非凡創(chuàng)造。

如日本國立東京博物館藏元代磁州窯《高山流水圖》畫枕的前立面亦是一幅構(gòu)圖獨特、繪制精美的金元山水人物畫。該畫平遠構(gòu)圖，遠景為三座連綿的山峰，取自唐 代大詩人李白“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鷺洲”之詩意。近處左岸山石崎嶇，古木參天，幾幢茅屋掩映在綠蔭之中；右岸長長沙渚伸向水中，似有主仆兩人佇立 其上望著遠去的江水；對岸隱約一只小船，幾位漁夫張帆出行。畫面山高水闊，江天浩渺，一派蕭瑟靜謐的景象。

河北省文研所收藏一方如意形山水人物枕，其枕面所繪《高士觀月圖》則是典型的“一江兩岸”式構(gòu)圖：左側(cè)山石中繪三棵蒼老古松，伸向江中的巖壁上一老者拱手 立于岸邊，仰面觀月；右岸沙渚上畫低矮叢樹。枕壁繪卷草紋；底部有豎式陽文“張家造”戳記。該枕于1962年出土于磁縣冶子窯，從其造型、胎釉、紋飾等方 面看為典型的金代器物?？梢姡砥诖螽嫾覅擎?zhèn)所謂“一江兩岸”式構(gòu)圖，其實在金代磁州窯文人瓷畫中已經(jīng)出現(xiàn)。而該枕畫面所營造的清幽、恬淡的意境和蕭 疏、空寂的風格也與元四家之一的倪瓚畫風極為相似?？梢哉f，磁州窯白地黑花繪畫既是受“文人畫”影響產(chǎn)生和發(fā)展起來的，同時它以自己多方面的創(chuàng)造，促進了 文人畫的完善提高，為文人畫在元代的完全成熟做出了貢獻。

隱逸文人到窯場繪畫、題詩一展才藝

三是隱逸文人筆墨耕耘。魏晉以來，在中國社會形成了一個特殊的階層——士。他們具有很高的文化修養(yǎng)，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既可以將民間畫風帶進上 層社會，又能把士夫文人畫技引入民間，從而促進了我國繪畫藝術(shù)的發(fā)展。受禪、道影響，宋元時不少文人雅士以居士、道人自號，如北宋歐陽修自號“六一居 士”、蘇軾號稱“東坡居士”、黃庭堅號為“山谷道人”，元代黃公望自稱“大癡道人”等等。甘肅省博物館藏有一方繪制精美的北宋年款磁州窯白地黑繪長方形虎 紋畫枕（編者注：學術(shù)界傾向認為該枕為元代產(chǎn)品），枕面釉下以黑彩行書有“明道元年巧月造 青山道人醉筆于沙陽”， 字體剛健有力，功力渾厚，顯然為一文人高士的“醉筆”之作。

金元時期，一度取消科舉制度。不少文人終身隱逸，如倪瓚；一些人始而希望得朝廷賞識，繼而失望歸隱，如黃公望等。這些隱逸的文人高士，一些人到磁州窯場繪 畫、題詩，一展才藝。如觀臺窯出土了大量枕面題有“漳濱逸人制（造）”，底部印有“王氏壽明”戳記的繪畫、詩文瓷枕。其中畫枕有磁縣博物館藏山水人物升仙 枕、“雪夜訪普”枕、“仙人故事”枕、“三顧茅廬”枕及道教故事枕等，用筆工細、繪制精美、紋飾繁茂；詩文枕除著名的《枕賦》枕外，還有邯鄲私人藏《扇 銘》枕，磁縣博物館藏《朝天子》枕等，均為楷書，字體寬博、章法嚴謹、功力深厚。從其題款及詩賦皆通、書畫精能等情況看，顯然是一位隱居在漳河之濱觀臺窯 場的高人逸士所作。

（本版圖文來自《收藏》雜志，作者為河北邯鄲的龐洪奇）